吴敬琏：金融海啸与中国经济

文/陈大军

    源自美国的次贷危机正演变成一场席卷全球的金融海啸，并对大洋彼岸的中国经济产生一定的影响。为什么会出现金融海啸？如何应对金融海啸？金融海啸何时结束？11月22日，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、著名经济学家吴敬琏来到苏州，与苏州相关官员面对面说“金融海啸”。

    问题1：美国人借钱借出了问题

    在11月22日的演讲中，吴敬琏将这次“金融海啸”称为金融体系的危机，而危机的暴发有三大原因。

    一是美元与黄金脱钩。吴敬琏的演讲中首先介绍了布雷顿森林货币体系，这是二战后以美元为中心的国际货币体系，各国货币跟美元挂钩，美元跟黄金挂钩，35美元兑换一盎司黄金。1971年，美国经济走弱，黄金储备不够，美元兑黄金比例开始浮动。1976年“牙买加”协议中，美元正式与黄金脱钩了。虽然美元不是真金白银，但是世界各国仍把它认为是真金白银。

    二是借钱消费。美国储蓄率最近几年接近零，没有储蓄，却要维持高消费，维持高消费一要有投资，投资的前提是要有储蓄，储蓄却接近于零。怎么办？发行美元，发行美国国债，发行各种金融衍生品，向全世界的人借钱。

    三是持续借钱。借钱要还，为了持续借钱，美联储多年来采取扩张性货币政策发行美元和美元资产，向全世界借钱。给世界金融体系注入大量虚拟美元资产，制造大量泡沫。比如一种衍生工具1995年发明，2000年时总值是1万亿美元，到今年金融危机发生时，市值达60万亿美元，相当于美国年GDP的4倍到5倍。美国全部发行的衍生工具在400万亿到500万亿美元。相当于美国GDP的30到40倍。可以想像一下泡沫有多大？但美元与黄金脱钩后，没有对应的物质财富，只是纸面上的财富，甚至是电脑上的符号。流动性泛滥变成短缺往往是一瞬间的事。

    问题2：借钱给美国借出的问题

    谁在借钱给美国？东亚许多国家和地区以日本为首，在战后时期采取出口导向政策。鼓励出口，限制进口。把本国货币的汇率压得很低，推动出口，用大量出口的办法弥补国内需求不足，拉动国内经济高增长。中国1994年外汇改革人民币深度贬值，出口贸易高速增长，这种政策在相当长时期对东亚地区，对中国起了非常好的积极的作用，中国的经济实力上了一个大台阶。

    问题是，这种状况对经济发展来说本来也是不利的，因为它最终需求不足。虽然这与美国等西方有些发达国家形成互补关系。短期两种经济都能够维持运转，中国用外需拉动相对不足的内需，支撑了中国经济的高速度增长，但成功实施十年，十五年，二十年后，无一例外地碰到了问题。因为内需不足。由于高投入来拉动造成的问题如资源紧缺、环境破坏，到1990年代已经很突出了。到了2003年以后，出口导向所导致的问题，在东亚、日本出现的问题在我们这儿也出现了。

    经常账户盈余很多，吸引很多外国投资，资本账户盈余很多，国家外汇储备，民间外汇结余增加，外部贸易摩擦加剧，本国货币升值压力越来越大。外汇结余主要买美国国债，让美国人用。它形成一种循环：我们把钱借给美国人，美国人来买我们的东西，我们的东西又因汇率的原因价格很低。我们赚不了多少钱，就是说，借钱给他用，还补贴他然后来买我们的东西。在吴敬琏看来，中国经济经过30年改革开放，已深深地融入了全球金融体系。

    同时还出现了出口依存度高的问题，出口贡献占中国GDP的36%。如果主要出口对象国经济困难，订单减少，就造成了很大的问题。

    问题3：到处都是“钱”的问题

    吴敬琏在演讲中分析，2005年7月，人民币开始缓慢升值。虽然可以减少对经济的冲击，但它会吸引一些热钱进来，赌人民币升值。为了控制人民币升值的速度，央行收购外汇。2006年10月，中国国家外汇储备达8800亿美元，超过日本居世界第一。现在中国国家外汇储备接近2万亿美元。收购美元的速度越来越快，2003年初每天收购3万美元左右，到今年5月每天收购26亿美元，这2万亿美元大致用了15万亿人民币，这不是购买力，是央行的“高能”货币，就是说央行发出1元高能货币，商业银行乘数效应会变成5块钱左右的购买力。2万亿美元释放出70万亿货币购买力。此时出现了2006年、2007年的叫流动性泛滥，到处都是钱。

    流动性泛滥有三种可能的结果。一是资产市场上的泡沫，包括房价、股价、收藏品价格的快速飙升，出现泡沫。二是CPI、PPI为标志的物价上升。2006、2007年，这两种现象就陆续发生，到2007年7月，CPI超过了年增长5%，也就是说出现了严重的通胀，今年年初超过了8%，就是出现了所谓恶性的通胀。

    对此，吴敬琏分析，虽然中国与美国的内部失衡的方向正好相反，但由于中国经济也注入了大量美国虚拟的美元资产，所以中国部分泡沫是存在的。一遇冲击，开始的时候是某些企业的资金链断裂，如果加上外部的冲击严重，它就会变成在很短期间就从流动性泛滥变成了流动性短缺。所以很多企业，前一个月还好好的，突然它就不行了，资金链断了。一个企业资金链断了，它就会传达到其他的企业。

    问题4：改变钱生钱方式很关键

    变，怎么变？吴敬琏说，最近大家关注扩大内需，怎么扩大内需呢？是不是政府拿钱扩大内需。吴敬琏特别关注基本的社会保障体系。在经济增速放缓的预期下，人们面临着很多不确定性，不敢花钱。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基本的社会保障体系没有建起来，没有建起来谁都不敢花钱，把钱捂住，把钱捂住消费就上不去了。

    靠投资能不能拉动内需？吴敬琏分析，投资多了消费就少，消费增加不了，就增加投资，增加投资的30%会转化为消费，但这是恶性循环。投资上去后，产能扩大面临需求不足的问题。所以是想办法转变增长方式。

    一是稳住城市化的势头，农民转化为市民。二是实现制造业的服务化，制造业尽量向两端延伸，听说不少研发机构到苏州来，这是非常好的信息。上端是研发、设计，下端是品牌营销，售后服务，供应链管理、金融服务。第三是发展服务业。服务业品种繁多。一定要培育拳头产品、拳头产业。特别是信息产业上，信息产业有两方面的条件，一方面就是现在正面临着转型，你比手机，国内手机行业走入低迷状态，但世界上无线通讯、宽带、广电融合的新时代正在到来。如果不努力就赶不上这班车，等下一班啦！中国有世界最大的电信市场，有最强的制造能力，技术能力完全可以参加最高级、高层次的竞争，就是技术标准的竞争。芬兰诺基亚在无线通讯业进入二代时赶上来了，带动了芬兰国家的经济发展。台湾在1987年时，外汇放开后，代工企业碰到了非常大的困难，但用了三到五年时间转型。所以经济发展的方式要从靠资源投入，靠投资驱动的粗放的方式转到靠技术进步，靠消费提高驱动的这种集约的增长方式。要真正的实现我们经济方式的转型就一定要推进改革开放，消除那些制度性的障碍，建立起一个适合于中国人，发挥着他的才能的制度环节，所以归根到底还要推进改革开放。

    1998年东亚金融危机，人们往往只记住1500亿国债，忘了1998年4月开始的扶植小企业的一系列的措施。不能光靠政府给补贴，其实可以做的事情很多。不少地方将地下钱庄翻名转正，这是很好的措施。地下借贷风险大，加上信用体系并不完备，利率非常高，浙江很多企业一沾上了高利贷就脱不了手。在监管下规范运作，利率应会降低，这样一些措施应该大力的去执行。

    问题5：“纸上富贵”≠财产性收入

    在演讲现场，有听众问现在股市、房市都不好，如何才能增加居民财产性收入呢？对此，吴敬琏解释，在听众心目中的财产性收入的概念，仅仅是股票、房产等财产。他认为，财产性收入是多方面的，在市场经济中收入的分配是按要素分配的。财产性收入的要素，一是土地等自然资源；二是资本要素，三是劳动要素。前两种都可以叫财产。

    吴敬琏认为，听众所问的财产性收入，指的是金融财产。很多家庭财产的积累，这些年来往往表现为金融财产，而金融财产常常容易有泡沫。比如香港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后，香港很多中产阶级都成了“负”翁，他们的房子是按揭来的，房价泡沫一崩溃就现“原形”了。股市、房市如果实实在在地盈利性增加，这是实实在在的收入，但如果只是因为流动性泛滥所造成的，只是虚拟财产，纸面上的财产只要没有变现，就是靠不住的。再比如现在股价很低的股票。

    问题6：经济回落周期持续多久

    美国金融风暴仍然在延续，对中国经济的影响到底会持续多久？这是很多读者关心的问题。对此吴敬琏说，由于受各种因素的互动影响，因此很难预测萧条期有多长。还要靠各级政府，企业和每个人的努力。

    吴敬琏在与现场的听众交流时说，本轮经济周期的走势是V形、U形、L形？可能认为它是U形的比较多。U形的底有多长？这取决于多种因素。比如宏观经济政策对不对？经济转型顺不顺利？此外还有很重要的问题就是心理因素，心理因素更不可测。在谈到心理影响时，吴敬琏说，美国政府救市不是救企业，它是在救“信心”。用国家信用替代个人信用和企业信用。用国家信用去安抚信心。中国作为一个新兴的国家，还处于上升周期，这是与西方国家有很大不同的地方。